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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節欲借東風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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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午飯後,王強躺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瞇了一會兒,睡得很不踏實,主要還是資金的事。雖然有了個想法,但吃不很準。他索性坐起來,喝了口茶。茶是上午泡的,這綠茶泡過幾泡,早已沒有了起初清香甘飴

的味道。

王強拿出手機,撥通了毛學文的電話。

“學文,在哪?”

“王總,我剛采買回來,在辦公室休息。”

“把車開來,我要去趟區政府。”

“好的,五分鐘,您下來。”

電話那頭,毛學文一個箭步,跨出了辦公室,身形矯健。不錯,他是個退伍軍人。老家是毛主席家鄉韶山沖的,十八歲去當的兵。因為外形條件好,身體素質過硬,加上根正苗紅,被分配到中南海的衛戍部隊。後來又被領導看中,直接安排到了首長家裏的警衛班。退伍時,首長夫人很喜歡他,舍不得他走,想把他留在京城,他卻沒有留下,只是托辭說家裏有老人需要照顧。回來三年了,前年經朋友介紹跟的王強,平日主要是開開車,提提包,偶爾也幫家裏跑跑腿。王強和老婆黃靜都很喜歡他,小夥子雷厲風行,處事果斷,又不失穩重,言語不多,任勞任怨。

王強套上自己的西裝,理了理領帶,提上公文包,直接下樓了。

車已停在樓前候著,王強直接上了前座,順勢看了看腕上的表,一點五十八分。“走吧。”

從這裏往區政府約摸十五分鐘的車程,關河的習慣是午休到兩點,這個時間恰到好處。但今天,王強有些心慌,可能是有求於人吧。於是,拿出了手機。

“餵,河子,在辦公室嗎?”關系太近了,知青點就這麽叫,習慣了這麽親切,私下裏很難改口。

“強子,找我?”關河也一樣。

“是的,有點事。”

“不巧啊,我正出門,要去趟市政府匯報工作。什麽事?電話裏說得清不?”其實,關河太了解這位睡在下鋪的兄弟了,無事不登三寶殿。他在區委任上兩年了,王強就沒怎麽進過辦公室的門。

“哦,是這樣的。下個月 8號上午公司開業,想請你剪彩。”

“一個電話的事,還有嗎?”

“唔,還有點事,想請教…”王強有點支吾,資金的事並不好張口。

電話那頭的關河,已經隱隱感到背後的事情重大。“這樣吧,你先去老地方,我匯報完就過來,說不定還能給你帶點驚喜來。”他並不願意看到王強犯難的樣子。

老地方,指的就是蘭風軒。這可是幾位知青的老據點,比如關河、王強、李鵬飛、肖朝輝,有時也叫上衛霞一起。大家喜歡那裏,一則是那裏環境優雅僻靜。你想,市郊的一處別院,被主人拾掇得別有一番情趣,庭院中種了許多梅蘭竹菊之類的綠植,很有君子隱士的味道。再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的主人胡海,人稱海哥。海哥大有來頭,原名胡聞天,七八十年代一直在江湖上飄,聞名遐邇,跑碼頭的、跑船運的都知道。晚清年間,蓮城也通漕運,也就是今天的內河航運。海哥就是個私人鏢頭,專門押運貴重物品,所以他見多識廣,黑白兩道都有幾分面子。後來高速和鐵路修多了,河運不值當了,海哥就上了岸,專門倒騰些字畫珍玩。於是買下了這所別院,開了這間蘭風軒。他終日以茶會友、以美食會友,坐而論道,偶爾議事,不為生計,也不為賺錢,常客也幾乎都是要好的朋友。胡海算是關河和王強的恩人,之前沒少幫襯兩人,他從來都很欣賞兩位年輕人的才華。關、王二人倒是以兄長相稱,心裏的那份感激卻是常在的,所以但凡大點的事兒都喜歡到海哥這裏紮堆。

“去蘭風軒。”王強說道。毛學文也不含糊,一個神龍擺尾,小車調轉頭,徑直朝南郊駛去。

半個小時後,王強的車停在這個別致的院落前。青瓦白墻,雕梁畫棟,從外面斷然看不出裏面的陳設和內容。只見近五米高的門樓上幾個蒼勁有力的行書大字——蘭風軒,字是雕刻在一塊墨色的大理石匾上,用的綠漆,與大門兩旁的竹枝倒也相映成趣。兩側嵌有一副對仗工整的楹聯,左書“蘭竹菊梅,貫穿春夏秋冬”,右題“風花雪月,發源天地乾坤”,字體、用色、選材與門匾如出一轍,只是字形略小。

“你先回吧,不用管我。”王強下了車,交代了一句。

跨過門檻,庭院內卻別有一番洞天。堂前是露天的,兩側是走廊,中間有一小塊蘭花圃,左邊埋著幾桿竹子,右邊樹著幾枝臘梅。花圃中有條小徑,蜿蜒曲伸。再前面是個小池,水位不深,清澈見底,浮游著幾尾觀賞錦鯉。池上有一小截木橋,再往裏走就是一間木亭,亭中的石桌上擺設著一副棋盤,經常有人在此對弈手談。

王強還在欣賞著,忽然飄來一陣幽香,不很濃郁,但似茶非花,亦茶亦花,一時也說不上來。

“貴客到,請上座。”門堂傳來朗朗幾聲,如洪鐘一般,王強知道是胡海在吆喝。

“海哥,叨擾了。”王強作了個揖。

“兄弟言過了,海哥這裏開門迎客,能來的皆是上賓。你看,我煮好了山茶花茶,等你來品呢。”胡海依舊爽朗。只見他身著件看上去很輕薄的麻衣,眉宇間仿佛鎖住了一道滄桑,蓄須應該有些時日了,一副仙風道骨的做派。不了解的人,斷然猜不出他的年紀,其時已過花甲了。

“原來海哥還會算,算準了我會來。”王強將信將疑。

“不是要事不相商,不是煩難不聚首。強子,攤上事兒啦?”胡海瞇縫著眼,卻讓人感覺到他很樂意聆聽,一邊攤開手。“來,品茶。”

王強一路上確實渴了,準備一飲而盡,想到不能在海哥面前失儀,便端起來喝了一大口。“嗯,甘甜、芳香,不過不太像茶的味道。”

“茶本非茶,你說是便是。一句不太像也已經把它置於茶類,又如何說得不是。你想,任一種茶,在你命名前,它叫什麽?”胡海還是瞇著眼。“說事兒。”

“海哥得道。”王強豎起大拇指,似懂非懂地應允著,繼續說:“我在原來的國營廠租了塊地,準備辦個公司,用自動化設備生產包裝檳榔。”王強一口氣說出了上半句。

“有點意思,門店不開了?”胡海笑道。

“門店還撐一陣子吧,看看這邊的情況再定。我把資金全投到廠房和設備上了,可營銷費用跟不上,所以準備找河子想想轍。”

“口子多大?”

“五百萬左右。”

“若是百八十萬的,海哥倒還能幫你騰挪一下。五百萬,可能只有找銀行才能幫得到你。”胡海捋了捋胡須,繼續說:“你的想法倒也新穎,可否跟我介紹一二?”

王強只好把李進軍的那套搬了出來,說道:“應該算是檳榔行業裏一次不小的變革吧。其一、改變檳榔的產品形式,將原來的散裝切割改成工業化生產的袋裝點鹵;其二、改變原來被動的門店坐商模式,改為地區經銷商分銷;其三、投入媒體廣告,開拓新的客戶。這是幾個最明顯的變化,我還準備註冊一個商標,叫王爺,用自己的品牌推向市場。”

“口氣不小,胃口也不小啊。”胡海輕聲說道。“這可了不得,是個很大的商機。”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,欲言又止。

沈默了良久,他又端起茶杯,說:“海哥老了,思想跟不上,你們的思路很好,很有前瞻性。這件事可以做,而且可以做很大,海哥看好你。雖然我幫不了你,但還有點路子。這樣吧,一會兒你先和河子聊著,我幫你約個人,市工行的方定邦,他來了你們談。晚餐就在我這裏對付了,我來做東。”

“這不合適,海哥,怎麽能讓你出力又破費呢?”王強急忙推辭。

“想辦事不?”胡海高聲道。“海哥就這秉性,怎麽了?一句話,看好你小子。你自己慢慢品,我先去張羅一下。”

商機?在胡海這樣的高人眼裏一眼就能看透。王強暗忖著。

是不是行業裏的人都會這麽想,都會這麽做呢。如果大家都這麽做,市場不是又被瓜分了麽。這樣一個新興市場有多大呢。這一系列的問題,王強自己也答不上來。

但他堅信,自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,至少目前是。

不覺又沏了一泡,花茶似花,花香似茶,沁人心脾。

大約四點鐘的時候,關河到了,先去跟胡海打了個招呼。

他過來坐定,也品了一下,只說了四個字,“是非茶也。”然後轉向王強。“有個好消息。”

王強忙問:“什麽?”

“譚副市長會來剪彩,我作陪。”

“就是那個主管工業的常務副市長譚大山?”王強很是振奮。

“是的,我今天剛好跟他匯報區裏幾個大企業上年度的財稅完成情況,順帶提點了一下你這邊的情況,他覺得思路很好,切合政策,而且很有創新精神,他非常重視,主動提出要來的。”關河又泯了一口。“這個問題,過。還有什麽疑難雜癥?”

“不是雜癥,是急病,還是資金問題。我要上廣告,缺口很大,年內的峰值可能要用到五百萬,廠子的投建情況你是很清楚的,所以找你想想辦法。”王強皺了皺眉,面露難色。

“嗯,不是小事。無米之炊?這可不像你以往的行事風格。不過來的路上我也想到了,能難到你的也只有這個問題了。讓人瘋狂的,不是巨大的機會就是巨大的陷阱。你先談談思路,看看是峰還是坑?”關河一臉輕松。這是他慣有的風格,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,更何況這是王強那一畝三分地的事。

王強又把剛才跟胡海說的內容覆述了一遍,這回說得更詳盡了。整個過程中,關河不斷點頭稱是。不難看出,他也很認同這個項目,甚至這種冒險的做法。

末了,王強說:“剛才海哥幫我約了工行市支行的方行長,說是晚上攢個局,說道說道。你看呢?”

“方定邦?”關河脫口而出。“這個人有所耳聞,我沒接觸過。不過能幫到你的人,他肯定算一個,應該接觸。”關河頓了頓,好像還要說點什麽,又嘬了一口茶。

“年初,市裏的文件精神裏特別強調了發展三資企業和民營經濟的若幹問題,政策上是支持的。市裏還想幫扶一批中小企業,這個方面可以爭取一下。我看,你可以先立項,就以現在的項目為題——檳榔產業化深加工,把建成的廠房和購進的設備進行評估,然後作為抵押,向銀行貸款,政府應該可以為你提供信用擔保。行不行得通,就要看銀行那邊的情況了。我可是很看好你的項目前景,才幫你出謀劃策的,否則我就真的違反組織原則了。”關河三言兩語就切中了要害。這就是領導能力,能從紛繁如麻的事務中快速地囊獲適合解決問題的方法。

“把衛霞叫來,提前跟方行長認識一下,貸款審批少不了接洽的。我也有幾個月沒看到她了。”關河其實很關心這個知青妹妹,大家都知道。

“好吧,知道你想——見她。”王強故意把想字拖得很長,隨後撥通了衛霞的手機,交代了幾句。

“她現在可是你的人。”關河也毫不示弱。

兩人哈哈一笑,起身到屋後的菊園裏散步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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